萧湛的手明显顿了一下,良久,他才轻声道,“我知道。”
我猛地抬起头来,心中酸楚,泪眼婆娑,“为什么?
你既知酒里有毒,为什么还要喝?”
“因为……”萧湛低下头,抬手抚上我的脸颊,笑容苦涩,“因为我不愿再看你难过,我已经让你难过得够久了,阿漓。”
他叫我阿漓,他也没有自称“朕”。
手里的酒壶缓缓滚落,发出一声细微的闷响。
我的身体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,连带着我的声音都不由得带了一丝颤音,“你都知道了?”
“从你醒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,你的眼睛从来都不会骗人。”
他微微一笑,笑容里竟是我从未见过的悲戚荒凉,“今天是你父王的忌日,十年了,我一刻也不敢忘……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,可是我没想到,它来的竟这样快。”
快吗?
他让我不明不白,糊里糊涂的在他身边呆了七年,整整七年,我浑浑噩噩,竟不知自己日夜面对的,却是自己杀父灭国的仇人!
他叹了口气,“我只是想自私的将你留在我身边,哪怕让你顶着别人的名字,哪怕你已经忘了我,哪怕……我连光明正大的去爱你都做不到。”
我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揪住,“所以,让我以林青黎的身份活下去,当真是你的旨意?”
他点点头,眼中痛楚难掩,“当初你从宫墙上跳下来,五脏俱损,我访遍名医,总算将你从阎王爷里抢了回来,可你那时身心受创,前尘往事俱已忘却。
恰逢林老夫人带着重病的二小姐前去寻医问药,可二小姐早已病入膏肓,回天乏术。
我只你前朝公主的身份,必会让你痛不欲生,又私心不愿让你怨恨于我,所以才替你改头换面,并设计将你带进宫。”
“设计?”
像是有一击重锤狠狠的砸在我胸口,直砸得我站立不稳,摇摇欲坠,“那日的刺杀,林老将军……是我事先就设计好的。
林老将军痛失爱女,悲恸不已,他知你真实身份以后,便跪在我面前自动请缨,愿以其性命,换你正大光明的入宫,只求我保林家永世太平,我答应他了。”
他抬起头,看着我轻轻的笑,“我只想把你留在我身边,阿漓,我欠你实在太多……我其实一直都不信你真的会逼宫弑君。”
我望着他,泪水扑簌而下,“为什么?
当初,在你给我的信里,你明明说会回来娶我的,为什么?
不要再跟我说什么为了天下苍生,为了黎民百姓的鬼话,我父王在位的时候,天下并没有民不聊生,生灵涂炭。”
哪怕十年前,真相已经赤裸裸的摆在了我的眼前,十年后,我还是想让他再亲口告诉我一次。
或许是为了更彻底的死心,或者是期盼他能反驳,告诉我那只是一个意外,或者说误会。
萧湛偏过头,苦笑道,“如果我跟你说,逼宫其实是你父王的旨意,你会不会信我?”
我整个人如遭雷击!
“你说什么?”
“还记得当初的泸北之战吗?”
萧湛看着我道,“当时,军中确实出了叛军,而这叛军不是别人,正是你的哥哥,姜溥。
那时候,姜溥与泸北王勾结,意欲瓜分西梁国,你父王知晓此事,一夜白头。”
“你撒谎!”
我猛地起身,气急败坏的冲他吼道,“我哥哥不可能会这么做!
他也没理由这么做!
他是西梁太子,西梁王的位置,迟早都是他的!
他根本犯不着让自己背上杀君弑父的罪名!”
“他有。”
萧湛抬头,盯着我的眼睛目光灼灼,“因为你父王从来都没想过要将王位传给他。”
我父王从未打算传位给我哥哥……不,这怎么可能?
我父王就只有我和哥哥两个孩子,如果他没想过将皇位传给哥哥,那会传给谁?
莫非是……“你猜得没错。”
萧湛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,缓缓道来,“你父王当初将我带回宫,就是将我当做储君来培养的。
当时,他曾留下一道密旨,说倘若姜溥安分守己,他便封他一个闲散王爷,保他一世荣华富贵。
倘若姜溥心术不正,便命我以逼宫的名义夺下皇位,将他就地正法!”
我感觉自己仿佛坠入冰窖一般,透心彻骨的冷,我哆哆嗦嗦的问他,“为什么?
我父王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
我实在想不出他这么做的理由。
他若实在不想传位给哥哥,大不了收了他的兵权,架空他的势力,何苦非要白白搭上他的命?
萧湛叹了口气,“为了保住你哥哥的名誉,为了,我能够更加名正言顺的登基。
你父王是个好皇帝,同样,他也是个好父亲。”
说这话的时候,萧湛的眼中似乎笼上了一层挥之不尽的哀愁,又似带了一丝羡慕和嫉妒。
“不!
我不信!”
我崩溃大叫,整个人已经到了疯狂的边缘,“这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而已,我一个字都不相信!”
反正现在我父王已经死了,我哥哥也已经死了,他想怎么说都死无对证。
他真以为,我还是十年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姜漓吗?
“你父王早知你不信,所以提前给你留了遗诏。”
萧湛像变戏法似的,从袖口掏出一封诏书递给我,他的呼吸却渐渐变得沉重,“孰是孰非,你一看便知。”
我知道,是药效开始发作了。